初審編輯:胡中喆
責任編輯:曹亮
陳彤煒 濟南大學
日出又日落,草榮又草枯,朱門斑駁,菜畦蒙霧。青石泛亮,印透漉漉腳印,浸濕歸鳥淚眸,不見往昔炊煙。
庭有大槐樹,今已亭亭如蓋。月照花林如雪,盈盈泥香宛轉。階下有口舊井,經久不用,早已枯涸。絲瓜藤蔓盤繞在梁下,撐起一小方天地。屋外排著幾盞瓦盆,均是些尋常花草。墻根立著一口陶缸,經年沉寂于此。老屋內的物件也都上了年紀,四方的玻璃窗不復透明,紅木櫥子的的把手磨得發亮,八仙桌的木紋愈發清晰。座鐘數十年如一日地報響,清脆刺耳。家中曾有一老翁,遍手老繭,東揮西鋤,走四季,過坎坷。
光富,是我的祖父,一九四二年生人,有著未曾雕琢的天真和善良。他身材瘦小,面龐黝黑,像多數莊稼人一樣,皺紋里藏著抹不掉的風霜,雙手也被鋤頭磨得遍是老繭,他的雙眸卻清澈透亮,常溢著暖陽般的笑意。祖父不善言辭,一輩子沒走出土地,顯得有些笨拙和木訥。“三九”或是“三伏”,他總低頭干活,踏踏實實靠雙手謀生,指甲縫里塞著洗不凈的泥。在大隊里當過會計的祖父,也是個文化人,寫得一手好字。每逢年關,他總在桌前幫人寫對聯,浸透紅紙的不止苦澀的墨汁,還摻著酸楚中擠出的甜蜜。祖父還是個浪漫的人,在我們看不見的時間里,照顧了祖母二十余年。
浮生須臾,江濤無窮,日夜東流人不知。昨日溫熱的手掌,今夜冰得刻骨。真正的告別,是從未意識到那是一場告別。我看著祖父從矯健的老農,到顫巍佝僂的病體,再到床榻上蜷縮的人影,最后化為一方木棺。日落之前,那雙有些渾濁的眸子,穿過余暉,掠過遠山,撫過他愛的人,或許還閃過田間的莊稼,放下沒說完的話,緩緩啟程。曾經扛起整個家的脊梁,終于卸下重擔,落入耕耘的麥田里。一別再無期,相見只有在夢里。
立于庭中,恍如隔世。昔人已不在,空余此地。老屋沒了祖父在時的凌亂,也沒了那個充滿溫度的身影。點心從祖父的手里,換到了供臺上,鋤頭從墻根,挪到了雜物堆。舊憶一幀幀砸向后知后覺,兒時的風吹過,我看到了麥浪里彎著的腰,看到了胡同口紅暈的笑顏,看到了三餐前粗裂的雙手……看到了千回百轉的喜樂和憂愁,看到了平凡普通卻頂天立地的他。
生死茫茫,難相忘。撫今追昔,我與祖父緣淺了些,相處短了些。很久之前我們都忘了說,您很疼愛我,我也很掛念您,越到后來越知道。時光無返,祖父永遠留在了這年,一同留下了愛與牽掛。離別是最難的一課,您教會了我珍惜。
昔年老槐,依依于庭;新綠滿畦,生生不息,一切都是柔軟又寧靜。那個老人,或許也在珍視著這最熟悉的時分。遙遙獻上一壺清酒,一盞麥穗,天際和煦,笑顏依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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